在被敵擄而後還朝再次稱帝者,唯有明英宗一人。這種身份最高之俘虜,能不能歸國,操于後任帝王之手。宋二帝后任者高宗趙構為親子親弟,明英宗後任者明景帝朱祁鈺為親弟。趙構不能致親父親兄回朝,非不能也,是不欲為也;朱祁鈺能至親兄回朝,非所願也,是迫於勢也。
前任皇帝回來,勢必對己構成威脅。所以,趙構與朱祁鈺是一百個不願意。趙構能夠天從人願,得享大位;朱祁鈺卻事與願違,遭奪門之變。兩相比較,似朱祁鈺較趙構為低能,但舉其大者,實在是:趙構貪戀皇位,一味求和,致使南宋偏安,失去的是一統江山;朱祁鈺從群臣議主戰,隨慘遭奪門,得延明祚百年。趙構是有心為之,朱祁鈺卻是無心插柳。
瓦剌也先得天賜良機,土木堡一戰俘虜英宗,也依仗英宗得了些珠寶器玩、子女玉帛。但是越往後,明君臣主戰之心越熾,以英宗為質也無濟於事,越往後所得越少。弄了個英宗在身邊也沒有了什麼好處。邦國之交最重實利,沒有實利,反成累贅。在也先的手中,英宗漸漸成為雞肋。在加之瓦剌後院不穩,有起火之勢,囚著英宗無利可圖,反增明仇恨之心、敵愾之氣。於是,也先歸英宗之心漸起,縱心又有不甘,但拖著也不是了局。
最後還是也先撐不住了,主動告訴明朝,可以迎駕。在得到於謙“大位已定”的保障後,朱祁鈺才勉強同意,但是他也不給予使者正式的詔書。這位使者卻不辱使命,藉口給也先一個高帽,說這樣也先稱得上主動送回英宗,不是迫於朝廷的壓力,這是很有面子的事情。弄得也先很是高興。事情辦得也相當順利,四天之後,明英宗啟程。
明景帝之亦不願英宗返朝,其私心與趙構無二。但是他和高宗不一樣,沒有一定的戰略安排。趙構有一定之宗旨:與金求和,卑詞厚幣,金必以為是挾二帝之故。如同現在槍戰片中,匪徒挾持人質,可以談條件,一旦失去人質,則任人宰割。金雖無任人宰割之懼,但仍視為奇貨可居,有二帝在手,子女玉帛,予取予奪,豈可輕縱。
英宗之返,全在明戰之利;二帝終不能回,全在和議作俑。明能與瓦剌一戰,宋未嘗不能。明有于謙、胡穎等重臣,宋亦有岳飛、劉琦等猛將。況金深入中原,中原之義師此起彼伏,非不能戰也,是不欲戰也。但到了趙構的口中,卻是二帝在敵手,投鼠忌器,非不欲戰也,是不能戰也。
朱祁鈺之失在為社稷計,心中想和,但遵從諸大臣的建議,和議不能由己方出,出己則受瓦剌要脅,必使也先戰不能有利。戰不成必要講和。這時講和,明盡占主動。
趙構之失全為己之皇位,則二帝不回,則皇位永固。故趙構一味求和。有敢言戰者視為仇讎。屢言以迎二帝還朝為己任的嶽飛被使以極刑。
明之有利處在於瓦剌有大汗脫脫不花,知院阿拉,與也先貌合神離、互相牽制。大汗脫脫不花、知院阿拉已通使與明交好。也先有後顧之憂。後來,也先誅脫脫不花自代,後被阿拉刺殺,瓦剌自此分崩離合,再無圖明之大舉。
金則無此劇變。雖也有內亂,但旋起旋平,未釀成大禍。
宋徽宗和宋欽宗無一是處,派回秦檜賣己,成為歷史上有名的漢奸。這個秦檜在金時便被收買,返宋為的是做金內應。
明英宗遣回太監喜甯,目的是借機殺之。喜寧為釀成土木堡之變的權閹王振私人,被俘後投降也先。不僅對明英宗已無臣子之禮,還屢屢為也先畫策襲邊。明英宗深惡之。明英宗借機會讓也先派喜甯出使明朝,然後密令從行者囑邊將殺之。自此也先沒有了深通明事者為輔助,如同失掉了耳目。
秦檜返京後,雖與趙構的目的不同,但所行深為契合。秦檜為賣宋而求和,趙構為止二帝回鑾而求和。故深得大用,為參贊機務。
朱祁鈺的親信是太監興安。這個興安倒是深明事理,支持主戰的于謙諸臣。明朝受豎閹禍害之深,前有王振,中有劉瑾,後有魏忠賢。但在這緊要關頭,卻有一個興安在,真是天意。雖說興安深知景帝心事,私心殊不願迎回英宗,但為大局計,與于謙諸臣倡和。
秦檜為大宋狀元,深通墳典;興安為宮廷內監,愚鈍不文。秦檜見事不謂不明于興安,但秦檜心已向金,興安始終忠於大明。
趙構與朱祁鈺用心相同,但做法迥異。趙構把迎二帝還朝喊得山響,看似因二帝在敵手,投鼠忌器,其實全出一己之私心。趙構的“秀”做得很到家,一片赤誠的嶽飛當了真,把迎二帝還朝當作己任。自以為君臣同心,其利斷金。殊不知趙構說的全是場面話,焉是真心?朱祁鈺從不說迎英宗還朝事,連“秀”都不會做,遠不如趙構城府之深,用心之細。當英宗回京已成定局之時,仍不痛痛快快地給使者以正式詔書。
趙構與朱祁鈺閱歷不同,故行事有高下。宋高宗是在奉命出使金國途中,得知二帝被擒,遂駐足不前,被附近的將帥擁戴。還有泥馬渡江的傳說,可以說高宗在少年時經過磨難,對於時事、政事有一定的閱歷。至於朱祁鈺,則生長深宮,涉世不深,無民間體驗,亦無政事經驗。親貴少年,驟登大位,對於政治鬥爭,缺乏瞭解。
但朱祁鈺有一個先天條件。趙構之舉,史無前例。朱祁鈺未能用趙構故智,一則是朱祁鈺對於經史,一知半解;二則是御前無邪佞,朝中有忠臣。
不管是復位與否,得罪的都是臣子。迎二帝而未迎回,武穆蒙冤;迎上皇而真迎回,於謙死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