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王子掣開步,雙手舞鈀,便要打八戒。八戒嘻嘻笑道:「你那鈀只好與我這鈀做孫子罷了。」即揭衣,腰間取出鈀來,幌一幌,金光萬道。丟了解數,有瑞氣千條。把個王子諕得手軟筋麻,不敢舞弄。行者見大的個使一條齊眉棍,跳阿跳的,即耳朵裡取出金箍棒來,幌一幌,碗來粗細,有丈二三長短。著地下一搗,搗了有三尺深淺,豎在那裡。笑道:「我把這棍子送你罷。」那王子聽言,即丟了自己棍,去取那棒,雙手盡氣力一拔,莫想得動分毫;再又端一端,搖一搖,就如生根一般。第三個撒起莽性,使烏油棒便來打。被沙僧一手劈開,取出降妖寶杖,撚一撚,艷艷光生,紛紛霞亮。諕得那典膳等官一個個呆呆掙掙,口不能言。三個小王子一齊下拜道:「神師,神師,我等凡人不識,萬望施展一番,我等好拜授也。」行者走近前,輕輕的把棒拿將起來道:「這裡窄狹,不好展手。等我跳在空中,耍一路兒,你們看看。」
好大聖,唿哨一聲,將觔斗一抖,兩隻腳踏著五色祥雲,起在半空,離地約有三百步高下。把金箍棒丟開個「撒花蓋頂」,「黃龍轉身」,一上一下,左旋右轉,起初時人與棒似錦上添花;次後來不見人,只見一天棒滾。八戒在底下喝聲采,也忍不住手腳,厲聲喊道:「等老豬也去耍耍來。」好獃子,駕起風頭,也到半空,丟開鈀,上三下四,左五右六,前七後八,滿身解數,只聽得呼呼風響。正使到熱鬧處,沙僧對長老道:「師父,也等老沙去操演操演。」好和尚,雙著腳一跳,掄著杖,也起在空中,只見那銳氣氤氳,金光縹緲。雙手使降妖杖丟一個「丹鳳朝陽」,「餓虎撲食」,緊迎慢擋,急轉忙攛。弟兄三個大展神通,都在那半空中,一齊揚威耀武。這才是:
真禪景象不凡同,大道緣由滿太空。 金木施威盈法界,刀圭展轉合圓通。 神兵精銳隨時顯,丹器花生到處崇。 天竺雖高還戒性,玉華王子總歸中。 諕得那三個小王子跪在塵埃。暴紗亭大小人員,並王府裡老王子,滿城中軍民男女,僧尼道俗,一應人等,家家念佛磕頭,戶戶拈香禮拜。果然是:
見像歸真度眾僧,人間作福享清平。 從今果正菩提路,盡是參禪拜佛人。 他三個各逞雄才,使了一路,按下祥雲,把兵器收了。到唐僧面前問訊,謝了師恩,各各坐下不題。
那三個小王子急回宮裡,告奏老王道:「父王萬千之喜,今有莫大之功也。適才可曾看見半空中舞弄麼?」老王道:「我才見半空霞彩,就於宮院內同你母親等眾焚香啟拜,更不知是那裡神仙降聚也。」小王子道:「不是那裡神仙,就是那取經僧三個醜徒弟。一個使金箍鐵棒,一個使九齒釘鈀,一個使降妖寶杖,把我三個的兵器比的通沒有分毫。我們教他使一路,他說:『地上窄狹,不好支吾,等我起在空中,使一路你看。』他就各駕雲頭,滿空中祥雲縹緲,瑞氣氤氳。才然落下,都坐在暴紗亭裡。做兒的十分歡喜,欲要拜他為師,學他手段,保護我邦。此誠莫大之功,不知父王以為何如?」老王聞言,信心從願。
當時父子四人不擺駕,不張蓋,步行到暴紗亭。他四眾收拾行李,欲進府謝齋,辭王起行,偶見玉華王父子上亭來,倒身下拜。慌得長老舒身,撲地還禮;行者等閃過傍邊,微微冷笑。眾拜畢,請四眾進府堂上坐。四眾欣然而入。老王起身道:「唐老師父,孤有一事奉求,不知三位高徒可能容否?」三藏道:「但憑千歲吩咐,小徒不敢不從。」老王道:「孤先見列位時,只以為唐朝遠來行腳僧,其實肉眼凡胎,多致輕褻。適見孫師、豬師、沙師起舞在空,方知是仙是佛。孤三個犬子,一生好弄武藝,今謹發虔心,欲拜為門徒,學些武藝。萬望老師開天地之心,普運慈舟,傳度小兒,必以傾城之資奉謝。」行者聞言,忍不住呵呵笑道:「你這殿下,好不會事。我等出家人,巴不得要傳幾個徒弟。你令郎既有從善之心,切不可說起分毫之利;但只以情相處,足為愛也。」
王子聽言,十分歡喜。隨命大排筵宴,就於本府正堂擺列。噫!一聲旨意,即刻俱完。但見那:
結綵飄颻,香煙馥郁。戧金桌子掛絞綃,晃人眼目;彩漆椅兒鋪錦繡,添座風光。樹果新鮮,茶湯香噴。三五道閑食清甜,一兩餐饅頭豐潔。蒸酥蜜煎更奇哉,油炸糖澆真美矣。有幾瓶香糯素酒,斟出來,賽過瓊漿;獻幾番陽羨仙茶,捧到手,香欺丹桂。般般品品皆齊備,色色行行盡出奇。 一壁廂叫承應的歌舞吹彈,撮弄演戲。他師徒們並王父子盡樂一日。
不覺天晚,散了酒席。又叫即於暴紗亭鋪設床幃,請師安宿。待明早竭誠焚香,再拜求傳武藝。眾皆聽從,即備香湯,請師沐浴,眾卻歸寢。此時那:
眾鳥高棲萬簌沉,詩人下榻罷哦吟。 銀河光顯天彌亮,野徑荒涼草更深。 砧杵叮咚敲別院,關山杳窵動鄉心。 寒蛩聲朗知人意,嚦嚦床頭破夢魂。 一宵晚景題過。明早,那老王父子又來相見。這長老昨日相見還是王禮,今日就行師禮。那三個小王子對行者、八戒、沙僧當面叩頭,拜問道:「尊師之兵器,還借出來與弟子們看看。」八戒聞言,欣然取出釘鈀,拋在地下。沙僧將寶杖拋出,倚在牆邊。二王子與三王子跳起去便拿,就如蜻蜓撼石柱,一個個掙得紅頭赤臉,莫想拿動半分毫。大王子見了,叫道:「兄弟,莫費力了。師父的兵器,俱是神兵,不知有多少重哩。」八戒笑道:「我的鈀也沒多重,只有一藏之數,連柄五千零四十八斤。」三王子問沙僧道:「師父寶杖多重?」沙僧笑道:「也是五千零四十八斤。」大王子求行者的金箍棒看。行者去耳朵裡取出一個針兒來,迎風幌一幌,就有碗來粗細,直直的豎立面前。那王父子都皆悚懼,眾官員個個心驚。三個小王子禮拜道:「豬師、沙師之兵,俱隨身帶在衣下,即可取之。孫師為何自耳中取出,見風即長,何也?」行者笑道:「你不知我這棒不是凡間等閑可有者。這棒是:
鴻濛初判陶鎔鐵,大禹神人親所設。湖海江河淺共深,曾將此棒知之切。開山治水太平時,流落東洋鎮海闕。日久年深放彩霞,能消能長能光潔。老孫有分取將來,變化無方隨口訣。要大彌於宇宙間,要小卻似針兒節。棒名如意號金箍,天上人間稱一絕。重該一萬三千五百斤,或粗或細能生滅。也曾助我鬧天宮,也曾隨我攻地闕。伏虎降龍處處通,煉魔除怪方方徹。舉頭一指太陽昏,天地鬼神皆膽怯。混沌仙傳到至今,原來不是凡間鐵。」 那王子聽言,個個頂禮不盡。三個向前重重拜禮,虔心求授。行者道:「你三人不知學那般武藝?」王子道:「願使棍的就學棍,慣使鈀的就學鈀,愛用杖的就學杖。」行者笑道:「教便也容易,只是你等無力量,使不得我們的兵器,恐學之不精,如畫虎不成反類狗也。古人云:『訓教不嚴師之惰,學問無成子之罪。』汝等既有誠心,可去焚香來拜了天地,我先傳你些神力,然後可授武藝。」
三個小王子聞言,滿心歡喜。即便親擡香案,沐手焚香,朝天禮拜。拜畢,請師傳法。行者轉下身來,對唐僧行禮道:「告尊師,恕弟子之罪。自當年在兩界山蒙師父大德救脫弟子,秉教沙門,一向西來,雖不曾重報師恩,卻也曾渡水登山,竭盡心力。今來佛國之鄉,幸遇賢王三子,投拜我等,欲學武藝。彼既為我等之徒弟,即為我師之徒孫也。謹稟過我師,庶好傳授。」三藏十分大喜。八戒、沙僧見行者行禮,也即轉身朝三藏磕頭道:「師父,我等愚魯,拙口鈍腮,不會說話。望師父高坐法位,也讓我兩個各招個徒弟耍耍,也是西方路上之憶念。」三藏俱欣然允之。
行者才教三個王子都在暴紗亭後,靜室之間,畫了罡斗。教三人都俯伏在內,一個個瞑目寧神。這裡卻暗暗念動真言,誦動咒語,將仙氣吹入他三人心腹之中,把元神收歸本舍。傳與口訣,各授得萬千之膂力,運添了火候,卻像個脫胎換骨之法。運遍了子午周天,那三個小王子方才甦醒,一齊爬將起來,抹抹臉,精神抖擻,一個個骨壯筋強:大王子就拿得金箍棒,二王子就掄得九齒鈀,三王子就舉得降妖杖。
老王見了,歡喜不勝。又排素宴,啟謝他師徒四眾。就在筵前各傳各授:學棍的演棍,學鈀的演鈀,學杖的演杖。雖然打幾個轉身,丟幾般解數,此等終是凡夫,有些著力:走一路,便喘氣噓噓,不能耐久。蓋他那兵器都有變化,其進退攻揚,隨消隨長,皆有自然之妙,此等終是凡夫,豈能以遽及也?當日收了筵宴。
次日,三個王子又來稱謝道:「感蒙神師授賜了膂力,縱然掄得師的兵器,只是轉換艱難。意欲命匠依神師兵器式樣,減削斤兩,打造一般,未知師父肯容否?」八戒道:「好好好,說得有理。我們的器械,一則你們使不得,二則我們要護法降魔,正該另造另造。」王子隨即宣召鐵匠,買辦鋼鐵萬斤,就在王府內前院搭廠,支爐鑄造。先一日將鋼鐵煉熟。次日請行者三人將金箍棒、九齒鈀、降妖杖,都取出放在篷廠之間,看樣造作。遂此晝夜不收。
噫!這兵器原是他們隨身之寶,一刻不可離者,各藏在身,自有許多光彩護體。今放在廠院中幾日,那霞光有萬道沖天,瑞氣有千般罩地。其夜有一妖精,離城只有七十里遠近,山喚豹頭山,洞喚虎口洞,夜坐之間,忽見霞光瑞氣,即駕雲而看,見光彩起處是王府之內。他按下雲頭,近前觀看,乃是這三般兵器放光。妖精又喜又愛道:「好寶貝,好寶貝。這是甚人用的,今放在此?也是我的緣法,拿了去呀,拿了去呀。」他愛心一動,弄起威風,將三般兵器一股收之,徑轉本洞。正是那:
道不須臾離,可離非道也。 神兵盡落空,枉費參修者。 畢竟不知怎生尋得這兵器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