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新三才首發】 (七) 情情還淚、淚盡殉情而亡的愛情結局與真相(上) 在現今二十一世紀的社會裡,男女交往的習俗和婚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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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新三才首發】
(七) 情情還淚、淚盡殉情而亡的愛情結局與真相(上)
在現今二十一世紀的社會裡,男女交往的習俗和婚姻的制度,是男女自由戀愛,自主婚姻,父母的意見只是參考而已。但是在民國以前的封建時代,男女交往和婚姻的禮法制度,在交往方面是「男女授受不親」,在婚姻方面是「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」,所以未婚男女之間不可以私自交往談戀愛,婚姻完全要聽從父母的命令,而且一定要有媒人居中說合提親才能嫁娶,就是所謂的「明媒正娶」,至於男女本人的意願只是父母作為參考的因素之一而已,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決定性作用,這和現代是完全不同的。因此,封建時代的賈寶玉和林黛玉兩人雖然郎有情女有意,尤其是林黛玉痴愛賈寶玉,視同自己的生命一般,為他朝思夜夢,為他受盡委屈流淚,為他絕食、病入膏肓。但是寶、黛兩人這樣如痴如醉的愛情,在那個時代並不見得就對婚姻有大幫助,因為婚姻的決定權完全在父母,而不是男女當事人本身。尤有甚者,在「男女授受不親」的禮法規範之下,她們這樣私自發展愛情是一種禁忌,一旦被發現,會被認為是違反善良風俗教化,反而會對婚姻大為不利。就林黛玉追求寶玉婚姻的條件來說,在婚姻的決定因素「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」方面是十分薄弱的,因為她父母雙亡,沒有人為她的婚姻做主,又沒有人為她作媒向賈家提親,雖然外婆賈母很疼愛她,可是賈母却從未透露有意要將她配與寶玉的意思,至於寶玉的父母賈政和王夫人更是從來沒有這個意思。她唯一的優勢是她和寶玉私下相愛,但這並不是當時婚姻的決定性要素。所以林黛玉與賈寶玉私下再怎麼濃情蜜意,但是要與寶玉結成婚姻,事實上條件是相當薄弱的,林黛玉本人是相當清楚這樣不利的處境的,所以她終日為此憂心忡忡,積憂成重疾,甚至於絕食。
大約是賈寶玉到了十六、七歲接近適婚年齡時,就有人推薦寶玉的婚配對象,賈家也開始積極考慮他的婚姻大事,而林黛玉偶而會聽到一點風聲,因而較前更加繃緊神經。後來賈元妃染恙,賈母等奉旨入宮省問,賈妃特別關切問及親弟寶玉的近況。元妃病癒之後,命幾個老公太監携帶東西銀兩,至賈府賞賜,慰勞賈母等親眷入宮省問的勤勞。太監離去後,賈母忽然想起元妃娘娘關心寶玉的事來,而對賈政笑道:「娘娘心裡却甚實惦記着寶玉,前兒還特特的問他來着呢。」賈政陪笑道:「只是寶玉不大肯讀書,辜負了娘娘的美意。」談過寶玉讀書的事,賈母又對賈政說:「提起寶玉,我還有一件事和你商量。如今他也大了,你們也該留神看一個好孩子給他定下。這也是他終身的大事。也別論遠近親戚,什麼窮啊富的,只要深知那姑娘的脾性兒好,模樣兒周正的就好。」當天晚上,恰好薛姨媽過來,賈母請她吃飯,鳳姐作陪。賈寶玉以為薛寶釵也來了,所以也趕過來,結果寶釵並未來,心中索然,因已吃過飯,只好在旁閒坐。席間薛姨媽提及其兒媳婦夏金桂專和寶釵慪氣的事,賈母聽了說:「我看寶ㄚ頭性格兒溫厚和平,雖然年輕,比大人還強幾倍。前日那小ㄚ頭子回來說,我們這邊還都讚嘆了他一回。都像寶ㄚ頭那樣心胸兒脾氣兒,真是百裡挑一的。不是我說句冒失話,那給人家作了媳婦兒,怎麼叫公婆不疼,家裡上上下下的不賓服呢。」後來薛姨媽又探問黛玉的病,賈母回說:「林ㄚ頭那孩子倒罷了,只是心重些,所以身子就不大很結實了。要賭靈性兒,也和寶ㄚ頭不差什麼。要賭寬厚待人裡頭,却不濟他寶姐姐有耽待、有盡讓了。」(第八十四回)。由此可見,賈母由於元妃娘娘關切寶玉的前途,於是正式要求賈政留神為寶玉擇偶定親,而在賈政未曾提出任何對象之前,對於寶玉最喜愛的林黛玉和薛寶釵兩人,賈母是很喜愛寶釵,而並不很喜愛黛玉的。
不久之後,就有賈政的一個門客名叫王爾調的,向賈政推薦了一門親事,是做過南韶道的張大老爺家的獨生女,張家家資巨萬,女兒說是生得德容功貌俱全,這張家又是邢夫人的親戚。賈政因「張大老爺素來尚未深悉」,而未冒然答應,交代王夫人轉問邢夫人有關張家小姐的詳情。次日邢夫人過來向賈母請安,王夫人便向賈母提起張家的事,並詢問邢夫人。邢夫人道:「張家雖係老親,但近年來久已不通音信,不知他家的姑娘是怎麼樣的。……聽見說只這一個女孩兒,十分嬌養,也識得幾個字,見不得大陣仗兒,常在房中不出來的。張大老爺又說,只有這一個女孩兒,不肯嫁出去,怕人家公婆嚴,姑娘受不得委屈,必要女婿過門贅在他家,給他料理些家事。」賈母聽到這裡便說道:「這斷使不得。我們寶玉別人伏侍他還不夠呢,倒給人家當家去。」於是就要王夫人轉告賈政「這張家的親事是作不得的」。飯後賈母又由邢、王二夫人陪著去鳳姐房中,探看鳳姐女兒巧姐兒的病況。看完後到外間說話時,賈母忽想起張家的事來,又交代王夫人趕快告訴賈政婉拒,「省得人家去說了回來又駁回」,然後又問邢夫人如今為何和張家不來往,邢夫人因而說:「論起那張家行事,也難和咱們作親,太嗇克,沒的玷辱了寶玉。」鳳姐聽了這話,已知八九,便問道:「太太不是說寶兄弟的親事?」邢夫人道:「可不是麼。」賈母因而把剛才的話告訴鳳姐。鳳姐笑道:「不是我當着老祖宗太太們跟前說句大膽的話,現放着天配的姻緣,何用別處去找。」賈母笑問道:「在那裡?」鳳姐道:「一個『寶玉』,一個『金鎖』,老太太怎麼忘了?」賈母笑了一笑,因說:「昨日你姑媽在這裡,你為什麼不提?」鳳姐道:「老祖宗和太太們在前頭,那裡有我們小孩子家說話的地方兒。况且姨媽過來瞧老祖宗,怎麼提這些個,這也得太太們過去求親才是。」賈母笑了,邢、王二夫人也都笑了。賈母因說道:「可是我背晦了。」 (第八十四回)。隔兩天賈母問王夫人說:「正是,你們去看薛姨媽說起這事沒有?」王夫人回說:「本來就要去看的,因鳳ㄚ頭為巧姐兒病着,耽擱了兩天,今日才去的。這事我們都告訴了,姨媽倒也十分願意,只說蟠兒這時候不在家,目今他父親沒了,只得和他商量商量再辦。」賈母道:「這也是情理的話。既這麼樣,大家先別提起,等姨太太那邊商量定了再說。」(第八十五回)。由此賈寶玉和薛寶釵的婚事,就在鳳姐「寶玉」配「金鎖」的提議之下,經賈母同意做主決定,由王夫人親自去和她親妹妹薛姨媽提親基本上說定了,只等外出做生意的寶釵大哥薛蟠回來商定就確定了。不過不久薛蟠打死人命被捕下獄,薛家忙於打官司營救,這門親事遂被拖延下來。這件事既未確定,在賈母交代「大家先別提起」之下,就先秘而不宣,不過薛姨媽已經有告訴寶釵了,至於寶玉和黛玉則仍然被蒙在鼓裡。
過了幾天,寶玉的舅太爺王子騰特為賈政升任工部郎中,擇了吉日,送一班新出的小戯給賈母、賈政、王夫人賀喜。無巧不巧這天正是林黛玉的生日,賈母就順便為黛玉做生日。「黛玉略換了幾件新鮮衣服,打扮得宛如嫦娥下界,含羞帶笑的出來見了衆人。」大家享用著佳餚美酒時,外面也已開始演戯,情況如下:
出場自然是一兩齣吉慶戯文,乃至第三齣,只見金童玉女,旗幡寶幢,引着一個霓裳羽衣的小旦,頭上披着一條黑帕,唱了一回兒進去了。衆人皆不識,聽見外面人說:「這是新打的《蕊珠記》裡的〈冥升〉。小旦扮的是嫦娥,前因墮落人寰,幾乎給人為配,幸觀音點化,他就未嫁而逝,此時升引月宮。不聽見曲裡頭唱的『人間只道風情好,那知道春花秋月容易拋,幾乎不把廣寒宮忘却了!』」(第八十五回)
這裡第三齣戲演《蕊珠記》裡的〈冥升〉,小旦扮演的嫦娥,其實就是影射林黛玉。而嫦娥「前因墮落人寰,幾乎給人為配,幸觀音點化,他就未嫁而逝,此時升引月宮」的劇情,其實就是暗示林黛玉幾乎嫁給賈寶玉為配偶,後來寶玉娶了薛寶釵,黛玉就未嫁而病逝的最後結局。
後來九月的某一天,探春、史湘雲等人去探望林黛玉,至傍晚時離去。黛玉因史湘雲曾說起南邊「十里荷花,三秋桂子」的話,而勾起思鄉情懷,便想着「父母若在,南邊的景致,春花秋月,水秀山明,二十四橋,六朝遺跡。不少下人伏侍,諸事可以任意,言語亦可不避。香車畫舫,紅杏青帘,惟我獨尊。今日寄人籬下,縱有許多照應,自己無處不要留心。不知前生作了什麼罪孽,今生這樣孤凄。真是李後主說的『此間日中只以淚洗面』矣!」後來因聽得大觀園內的風自西邊直透到東邊,吹得樹林枝葉唏哩嘩啦地響,便叫ㄚ頭雪雁拿一件小毛衣給她穿。雪雁便將一包小毛衣服抱來,打開給黛玉自己挑揀。這時黛玉「只見內中夾着個絹包兒,黛玉伸手拿起打開看時,却是寶玉病時送來的舊手帕,自己題的詩,上面淚痕猶在,裡頭却包着那剪破了的香囊扇袋,並寶玉通靈玉上的穗子。」「這黛玉不看則已,看了時也不說穿那一件衣服,手裡只拿着那兩方手帕,呆呆的看那舊詩。看了一回,不覺的簌簌淚下。」(第八十七回)。過幾天,寶玉和妙玉走近瀟湘館,聽到裡面傳出叮叮咚咚的琴聲,就坐在山子石上靜聽,先聽到黛玉撫琴低吟了兩叠,第一叠道:「風蕭蕭兮秋氣深,美人千里兮獨沉吟。望故鄉兮何處,倚欄杆兮涕沾襟。」第二叠道:「山迢迢兮水長,照軒窗兮明月光。耿耿不寐兮銀河渺茫,羅衫怯怯兮風露涼。」接著琴音轉得太過憂悲,再轉激越悲涼,竟至於君弦蹦斷了,原文如下:
裏邊又吟道:子(按影射寶玉)之遭兮不自由,予(按影射黛玉)之遇兮多煩憂。之子與我兮心焉相投(按寓指寶玉與黛玉心意相投),思古人兮俾無尤。妙玉道:「這又是一拍。何憂思之深也!」寶玉道:「我雖不懂,但聽他音調,也覺得過悲了。」裏頭又調了一回弦。妙玉道:「君弦太高了,與無射律只怕不配呢。」裏邊又吟道:人生斯世兮如輕塵,天上人間兮感夙因(按夙因寓指黛玉與寶玉有前世在西方靈河岸邊相伴而生的木石前緣)。感夙因兮不可惙,素心如何天上月。
妙玉聽了,呀然失色道:「如何忽作變徵之聲(按這是暗示黛玉愛情將會出現變調而不會和寶玉結婚)?音韵可裂金石矣。只是太過。」寶玉道:「太過便怎麼?」妙玉道:「恐不能持久。」正議論時,聽得君弦蹦的一聲斷了(按君弦忽然蹦斷是暗示黛玉結局將會是突然斷送生命)。妙玉站起來連忙就走。寶玉道:「怎麼樣?」妙玉道:「日後自知,你也不必多說。」竟自走了。弄得寶玉滿肚疑團,沒精打采的歸至怡紅院中。(第八十七回)
由上面兩段情節的描寫,可見林黛玉即使尚未得知賈母等已決定要將寶玉配寶釵,已常因思鄉,在賈家孤身寄人籬下,以及渴求寶玉的婚姻却沒有把握等,而深感孤凄無助,經常憂心流淚,真如李後主說的「此間日中只以淚洗面」了。由此便可以想像等到她聽到寶玉定親的風聲時,反應會如何劇烈瘋狂了。
過沒幾天,寶玉又去探訪黛玉閒聊,寶玉走後,黛玉到裡間躺在床上要休息。ㄚ頭紫鵑乘空就走出外間,却見ㄚ頭雪雁在那裡發呆,於是就問她有什麼心事。雪雁因而悄悄的說道:「姐姐你聽見了麼?寶玉定了親了。」紫鵑聽見,唬了一跳,說道:「這是那裡來的話?只怕不真罷。」雪雁道:「怎麼不真?別人大概都知道,就只咱們沒聽見。」紫鵑道:「你是那裡聽來的?」雪雁道:「我聽見侍書(按為探春的ㄚ頭)說的,是個什麼知府家,家資也好,人才也好。」沒想到黛玉耳尖,竟然聽到了外間紫鵑、雪雁的談話,遂悲憤而絕食。原文描寫如下:
誰知黛玉一腔心事,又竊聽了紫鵑、雪雁的話,雖不很明白,已聽得了七、八分,如同將身撂在大海裡一般。思前想後,竟應了前日夢中之讖(第八十二回「病瀟湘痴魂驚惡夢」),千愁萬恨,堆上心來。左右打算,不如早些死了,免得眼見了意外的事情,那時反倒無趣。又想到自己沒了爹娘的苦,自今以後,把身子一天一天的糟塌起來,一年半載,少不得身登清凈。打定了主意,被也不蓋,衣也不添,竟是合眼裝睡。……。
原來黛玉立定主意,自此以後,有意糟塌身子,茶飯無心,每日漸減下來。……從此一天一天的減,到了半月之後,腸胃日薄,一日果然粥都不能吃了。……薛姨媽來看,黛玉不見寶釵,越發起疑心,索性不要人來看望,也不肯吃藥,只要速死。睡夢之中,常聽見有人叫寶二奶奶的。一片疑心,竟成蛇影。一日竟是絕粒,粥也不喝,懨懨一息,垂斃殆盡。(第八十九回)
正當黛玉立意自戕,絕食垂死,昏躺在床上待斃之際,恰巧探春打發ㄚ頭侍書來看黛玉。雪雁這時打諒黛玉心中已一無所知了,就悄悄問侍書寶玉說親的事是不是真的,什麼時候放定的?侍書回說:「那裡就放定了呢。那一天我告訴你時,是我聽見小紅說的。後來我到二奶奶那邊去,二奶奶正和平姐姐說呢,說那都是門客們借着這個事討老爺的喜歡,往後好拉攏的意思。別說大太太說不好,就是大太太願意,說那姑娘好,那大太太眼裡看的出什麼人來!再者老太太心裡早有了人了,就在咱們園子裡的。大太太那裡摸的着底呢。老太太不過因老爺的話,不得不問問罷咧。又聽見二奶奶說,寶玉的事,老太太總是要親上作親的,憑誰來說親,橫豎不中用。」沒想到,「黛玉雖則病勢沉重,心裡却還明白。……聽了雪雁、侍書的話,才明白過前頭的事情原是議而未成的,又兼侍書說是鳳姐說的,老太太的主意親上作親,又是園中住着的,非自己而誰?」黛玉這麼一想,心中認為賈母的主意寶玉的婚姻非自己莫屬,心神頓覺清爽許多,ㄚ頭給她喝水她就了兩口,精神稍微恢復了一些。恰好賈母、王夫人、李紈、鳳姐聽見紫鵑去報告黛玉危急將死,都趕來探看。這時黛玉心中疑團已破,自然不想尋死了。所以她雖身體軟弱,精神短些,却也勉強答應一兩句賈母等的問話。鳳姐見黛玉狀況如此,責怪紫鵑不該亂說話唬人。看了一回,賈母等料黛玉無妨,也就去了。黛玉既不再想死,就開始飲食,而漸漸復元了。不過,這次黛玉為了寶玉說親的事,病得怪,好得更怪,反而被老經驗的賈母看出黛玉對寶玉懷有私情的端倪來,因而採取了一些保障寶玉、寶釵婚配能夠順利完成的防備措施,原文如下:
那時正值邢王二夫人、鳳姐等在賈母房中說閑話,說起黛玉的病來。賈母道:「我正要告訴你們,寶玉和林ㄚ頭是從小兒在一處的,我只說小孩子們,怕什麼?以後時常聽得林ㄚ頭忽然病,忽然好,都為了有些知覺了。所以我想他們若盡着擱在一塊兒,畢竟不成體統。你們怎麼說?」王夫人聽了,便呆了一呆,只得答應道:「林姑娘是個有心計兒的。至於寶玉,呆頭呆腦,不避嫌疑是有的,看起外面,却還都是個小孩兒形象。此時若忽然或把那一個分出園外,不是倒露了什麼痕跡了麼。古來說的:『男大須婚,女大須嫁。』老太太想,倒是趕着把他們的事辦辦也罷了。」賈母皺了一皺眉,說道:「林ㄚ頭的乖僻,雖也是他的好處,我的心裡不把林ㄚ頭配他,也是為了這點子。况且林ㄚ頭這樣虛弱,恐不是有壽的。只有寶ㄚ頭最妥。」王夫人道:「不但老太太這麼想,我們也是這樣。但林姑娘也得給他說了人家兒才好,不然女孩兒家長大了,那個沒心事?倘或真與寶玉有些私心,若知道寶玉定下寶ㄚ頭,那倒不成事了。」賈母道:「自然先給寶玉娶了親,然後再給林ㄚ頭說人家,再沒有先是外人後是自己的。况且林ㄚ頭年紀到底比寶玉小兩歲。依你們這樣說,倒是寶玉定親的話不許叫他知道倒罷了。」鳳姐便吩咐衆ㄚ頭們道:「你們聽見了,寶二爺定親的話,不許混吵嚷。若有多嘴的,提防他的皮。」 (第九十回)
稍後薛家因張羅營救薛蟠的事,十分煩心操勞,寶釵因而生了一場大病,好不容易才治好。這件事使得王夫人想要將寶釵早點娶過來,以免在薛家操勞而糟塌壞了身子,於是就向賈政建議。賈政便說道:「我也是這麼想。但是他家亂忙,况且如今到了冬底,已經年近歲逼,不無各自要料理些家務。今冬且放了定,明春再過禮,過了老太太的生日,就定日子娶。你把這番話先告訴薛姨太太。」王夫人隔日就去向薛姨媽說了,薛姨媽也同意了,然後兩人就一起去稟告賈母,賈母欣然同意。於是寶玉和寶釵的婚事,就按照賈政規劃的時程,預定「在今冬且放了定,明春再過禮,過了老太太的生日,就定日子娶」(第九十一回)。
不過都嚴防透露消息讓黛玉和寶玉知悉。因此,黛玉仍然沉醉在苦心追求寶玉婚姻的痴戀之中。就在這一天晚上,寶玉去看黛玉。寶玉因薛姨媽過來賈母這邊時,對他不大答理,不像先前親熱,就以為是在怪罪他在寶釵生大病時未曾去探望,又擔心寶釵也不會原諒他,而不再和他好,因此心裡很難過,沮喪地說道:「我想這個人生他做什麼!天地間沒有了我,倒也乾淨!」黛玉勸慰說:「你不過是看見薛姨媽沒精打彩,如何便疑到寶姐姐身上?薛姨媽過來原為他的官司事情心緒不寧,那裡還來應酬你?都是你自己心上胡思亂想,鑽入魔道裡去了。」寶玉豁然開朗,笑道:「很是,很是。你的性靈比我竟強遠了,怨不得前年我生氣的時候,你和我說過幾句禪語,我實在對不上來(按指第二十二回上半回『聽曲文寶玉悟禪機』)。我雖丈六金身,還借你一莖所化。」黛玉見寶玉談及禪語,乘此機會,便想以禪宗的機鋒來試探寶玉對寶釵及對她的感情究竟如何,而說道:「我便問你一句話,你如何回答?」寶玉盤着腿,合着手,閉着眼(按這三項是和尚打坐修禪的姿態),噓着嘴道:「講來。」黛玉道:「寶姐姐和你好,你怎麼樣?寶姐姐不和你好,你怎麼樣?寶姐姐前兒和你好,如今不和你好,你怎麼樣?今兒和你好,後來不和你好,你怎麼樣?你和他好,他偏不和你好,你怎麼樣?你不和他好,他偏要和你好,你怎麼樣?」寶玉呆了半晌,忽然大笑道:「任憑弱水三千,我只取一瓢飲。」黛玉道:「瓢之漂水奈何?」寶玉道:「非瓢漂水,水自流,瓢自漂耳!」黛玉道:「水止珠沉,奈何?」寶玉道:「禪心已作沾泥絮,莫向春風舞鷓鴣。黛玉道:「禪門第一戒是不打誑語的。」寶玉道:「有如三寶(按指佛、法、僧)。」黛玉低頭不語。(第九十一回)。這裡寶玉所說「禪心已作沾泥絮,莫向春風舞鷓鴣」兩句話,寓示寶玉愛黛玉的心,已經像沾粘在泥巴上的飛絮一樣,靜止不動了;再不會要像鷓鴣鳥迎向春風飛舞了。所以黛玉聽了,低頭含羞不語,心中暗喜。
有一天紫鵑去賈母處向鴛鴦打聽其他事情,恰巧有傅試家的兩個老婆子來拜訪賈母,為傅家的女兒說親配寶玉。兩個老婆子走後,鴛鴦向紫鵑說那兩個老婆子好討人嫌,常常過來找賈母,每次來都編一大套誇讚傅家姑娘的話,說給賈母聽,她聽得很煩,但是賈母却偏愛聽那些話。又說:「老太太也罷了,還有寶玉,素常見了老婆子便很厭煩的,偏見了他們家的老婆子便不厭煩。你說奇不奇!」紫鵑聽了為之一呆,回去時一路思索,心情煩躁,原文如下:
紫鵑……一頭走,一頭想着:「天下莫非只有一個寶玉,你也想他,我也想他。我們家的那一位越發痴心起來了,看他那個神情兒,是一定在寶玉身上的了。三番五次的病,可不是為着這個是什麼!這家裡金的銀的還鬧不清,若添了一個什麼傅姑娘,更了不得了。我看寶玉的心也在我們那一位的身上,聽着鴛鴦的說話竟是見一個愛一個的。這不是我們姑娘白操了心了嗎?」……左思右想,一時煩躁起來,自己啐自己道:「你替人耽什麼憂!就是林姑娘真配了寶玉,他的那性情兒也是難伏侍的。寶玉性情雖好,又是貪多嚼不爛的。我倒勸人不必瞎操心,我自己才是瞎操心呢。從今以後,我盡我的心伏侍姑娘,其餘的事全不管。」這麼一想,心裡倒覺清淨。(第九十四回)
從上這一段就很清楚的知道,雖然寶玉和黛玉彼此相愛,但是兩者專情的程度却是天差地別的。黛玉是極度專情,只愛寶玉一人。寶玉雖也極愛黛玉,但是並不專情,近似紫鵑心中所評斷的「見一個愛一個」、「貪多嚼不爛」,是一種泛愛,甚至是濫情,因為寶玉是個天生的情種,最喜在姊妹ㄚ頭的脂粉隊中廝混。而寶玉泛愛衆女子,一直不能專情於黛玉一人,正是黛玉「不放心」、煩愁、小性、妒忌的根源。
接下來賈家發生一些重大變故。先是寶玉丢失通靈寶玉,人也變得糊塗痴呆,失魂散魄似的(第九十四回)。接連著是賈家政治靠山的賈元春貴妃娘娘突然薨逝(第九十五回)。再接著是王、薛兩家政治靠山的王子騰(王夫人、薛姨媽的兄弟,鳳姐的叔伯)在回京的路上突然病逝(第九十六回)。另外賈政陞了工部郎中不久,「二月,吏部帶領引見。皇上念賈政勤儉謹慎,即放了江西糧道。即日謝恩,已奏明起程日期。」(第九十六回)。由於這些變故,賈母遂急著提早在賈政赴外任之前辦好寶玉的親事,而叫賈政、王夫人來商量,說道:「我今年八十一歲的人了,你又要做外任去,偏有你大哥在家,你又不能告親老。你這一去了,我所疼的只有寶玉,偏偏的又病得糊塗,還不知道怎麼樣呢。我昨日叫賴升媳婦出去叫人給寶玉算算命,這先生算得好靈,說要娶了金命的人幫扶他,必要冲冲喜才好,不然只怕保不住。我知道你不信那些話,所以叫你來商量。你的媳婦也在這裡,你們兩個也商量商量,還是要寶玉好呢,還是隨他去呢?」賈政說:「老太太這麼大年紀,想法兒疼孫子,做兒子的還敢違拗?老太太主意該怎麼便怎麼就是了。但只姨太太那邊不知說明白了沒有?」賈母說姨姨媽那邊她會和王夫人親自過去求她,自然會答應的。賈政因是賈母做主,不敢違命,又忙於準備赴外任諸事,竟把寶玉的事,聽憑賈母交與王夫人、鳳姐了。又由於襲人向王夫人稟告寶玉和黛玉私情深厚,並進言說:「還得太太告訴老太太,想個萬全的主意才好。」王夫人便去稟告賈母,恰好鳳姐也在場,三人商議結果,為防寶玉和黛玉聽見消息會發生抗拒等意外,鳳姐想出了一個「掉包」的計策,也就是先告訴陷於痴呆的寶玉「說是老爺做主,將林姑娘配了他了」;然後在娶親那天,將新娘調包為薛寶釵。而這樣的做法嚴格保密,「外頭一概不許提起」,尤其嚴防林黛玉知悉。(第九十六回)
事有湊巧,保密再怎麼嚴,事情還是讓林黛玉無意中得知消息了,由此而導致她的殉情夭亡。有一天早飯後林黛玉要去賈母那邊請安,剛走到沁芳橋那邊山石背後,當日同寶玉葬花之處,忽聽見一個濃眉大眼的ㄚ頭嗚嗚咽咽在那裡哭。探問之下,才知道是在賈母屋裡作粗活的ㄚ頭儍大姐兒,因為說錯了話,被另一ㄚ頭珍珠姐姐打,所以跑出來哭。黛玉繼續追問,後續情況如下:
黛玉笑一笑,又問:「你姐姐為什麼打你?你說錯了什麼話了?」那ㄚ頭道:「為什麼呢,就是為我們寶二爺娶寶姑娘的事情。」黛玉聽了這句話,如同一個疾雷,心頭亂跳。……黛玉因問道:「寶二爺娶寶姑娘,他為什麼打你呢?」儍大姐道:「我們老太太和太太、二奶奶商量了,因為我們老爺要起身,說就趕着往姨太太商量把寶姑娘娶過來罷。頭一宗,給寶二爺冲什麼喜,第二宗──」說到這裡,又瞅着黛玉笑了一笑,才說道:「趕着辦了,還要給林姑娘說婆婆家呢。」黛玉已經聽呆了。這ㄚ頭只管說道:「我又不知道他們怎麼商量的,不叫人吵嚷,怕寶姑娘聽見害臊。我白和寶二爺屋裡的襲人姐姐說了一句:『咱們明兒更熱鬧了,又是寶姑娘,又是寶二奶奶,這可怎麼叫呢!』林姑娘,你說我這話害着珍珠姐姐什麼了嗎?他走過來就打了我一個嘴巴,說我混說,不遵上頭的話,要攆我出去。我知道上頭為什麼不叫言語呢!你們又沒告訴我,就打我。」說着,又哭起來。
那黛玉此時心裡竟是油兒醬兒糖兒醋兒倒在一處的一般,甜苦酸鹹,竟說不上什麼味兒來了。停了一會兒,顫巍巍的說道:「你別混說了。你再混說,叫人聽見了又要打你。你去罷。」說着,自己移身要回瀟湘館去。那身子竟有千百斤重的,兩隻腳却像踩着棉花一般,早已軟了,只得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將來。……。
黛玉走到賈母門口,……。黛玉却也不理會,自己走進房來。看見寶玉在那裡坐着,也不起來讓坐,只瞅着嘻嘻的儍笑。黛玉自己坐下,却也瞅着寶玉笑。兩個人也不問好,也不說話,也無推讓,只管對着臉儍笑起來。襲人看見這光景,心裡大不得主意,只是沒法兒。忽然聽着黛玉說道:「寶玉,你為什麼病了?」寶玉笑道:「我為林姑娘病了。」襲人、紫鵑兩個嚇得面目改色,連忙用言語來岔。兩個却又不答言,仍舊儍笑起來。襲人見了這樣,知道黛玉此時心中迷惑不減於寶玉,因悄和紫鵑說道:「姑娘才好了,我叫秋紋妹妹同着你攙回姑娘歇歇去罷。」……秋紋笑着,也不言語,便同着紫鵑攙起黛玉。
那黛玉也就站起來,瞅着寶玉只管笑,只管點頭兒。紫鵑又催道:「姑娘回家去歇歇罷。」黛玉道:「可不是,我這就是回去的時候兒了。」說着,便回身笑着出來,仍舊不用ㄚ頭攙扶,自己却走得比往常飛快。紫鵑、秋紋後面趕忙跟着走。……黛玉仍是笑着隨了往瀟湘館來。離門口不遠,紫鵑道:「阿彌陀佛,可到了家了!」只這一句話沒說完,只見黛玉身子往前一栽,哇的一聲,一口血直吐出來。(第九十六回)
接著紫鵑和秋紋急忙將黛玉扶進房裡躺下,秋紋就回去,紫鵑和雪雁守著黛玉哭。稍後黛玉漸漸甦醒過來。「原來黛玉因今日聽得寶玉寶釵的事情,這本是他數年的心病,一時急怒,所以迷了本性。及至回來吐了這一口血,心中却漸漸的明白過來,把頭裡的事一字也不記得了。這會子見紫鵑哭,方模糊想起儍大姐的話來,此時反不傷心,惟求速死,以完此債。」秋紋回去把黛玉栽倒吐血的事稟報了賈母,賈母大驚,於是帶着王夫人、鳳姐等過來看視。「見黛玉顏色如雪,並無一點血色,神氣昏沈,氣息微細。半日又咳嗽了一陣,ㄚ頭遞了痰盒,吐出都是痰中帶血的。大家都慌了。只見黛玉微微睜眼,看見賈母在他旁邊,便喘吁吁的說道:『老太太,你白疼了我了!』賈母一聞此言,十分難受,便道:『好孩子,你養着罷!不怕的。』黛玉微微一笑,把眼又閉上了。」接著大夫來為黛玉診病開方。賈母等出到外間,說了一些對黛玉十分絕情的話,原文如下:
賈母看黛玉神氣不好,便出來告訴鳳姐等道:「我看這孩子的病,不是我咒他,只怕難好。你們也該替他預備預備,冲一冲,或者好了,豈不大家省心。就是怎麼樣,也不至臨時忙亂。咱們家裡這兩天正有事呢。」鳳姐兒答應了。賈母又問了紫鵑一回,到底不知是那個說的。賈母心裡只是納悶,因說:「孩子們從小兒在一處兒玩,好些是有的。如今大了懂的人事,就該要分別些,才是做女孩兒的本分,我才心裡疼他。若是他心裡有別的想頭,成了什麼人了呢!我可是白疼了他了。你們說了,我倒有些不放心。」因回到房中,又叫襲人來問。襲人仍將前日回王夫人的話,並方才黛玉的光景述了一遍。賈母道:「我方才看他却還不至糊塗,這個理我就不明白了。咱們這種人家,別的事自然沒有的,這心病也是斷斷有不得的。林ㄚ頭若不是這個病呢,我憑着花多少錢都使得。若是這個病,不但治不好,我也沒心腸了。」(第九十七回)
由以上賈母的談話,極明顯可見在封建時代,「男女授受不親」、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」的禮教是何等的權威,不可侵犯。賈母雖然素來極疼愛外孫女林黛玉,遠超過內孫女的迎、探、惜三春姊妹,但是內心還是極度要求黛玉也要嚴格遵守「男女授受不親」等禮教,而不可和寶玉發展私情的,因為這樣「才是做女孩兒的本分」,也唯有這樣「我才心裡疼他(黛玉)」,「若是他(黛玉)心裡有別的想頭(即想要與寶玉發展私情的念頭),成了什麼人了呢!我可是白疼了他(黛玉)了。」「這心病(追求私情)也是斷斷有不得的。林ㄚ頭若不是這個病(私戀寶玉)呢,我憑着花多少錢都使得。若是這個病(私戀寶玉),不但治不好,我也沒心腸(為她治病)了。」賈母素來那麼疼愛黛玉,一旦發現黛玉違反禮教,私戀寶玉,也就沒有心腸為黛玉治病了,可見違反禮教,就是不守女德的壞女孩,在當時是多麼可怕啊!由此更可見黛玉和寶玉私自兩情相好,在當時男女禮教的規範下,對於兩人的婚姻不但不是有利條件,反而是致命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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