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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4月26日 星期六

传统中国天朝盛事

“煮豆燃豆萁”並非曹植《七步詩》原文

張均威

2013年9月17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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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均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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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均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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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均威

 “陳思王”曹植的《七步詩》是中國古代最為短小而有名的詩篇之一,“本自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”後來成為成語,至今引用不衰。但這首詩是不是曹植寫的,一直是個有爭議的問題。

 
古老的曹植集中皆無此詩。最早正式為曹植編定的集子出於他的侄兒魏明帝曹叡的旨意,據《三國志·魏書·陳思王植傳》載,(魏明帝)太和六年(公元232年)曹植死,時年四十一;過了幾年,景初(公元237~239年)中明帝詔曰:“陳思王昔雖有過失,既克己慎行,以補前闕,且自少至終,篇籍不離於手,誠難能也。其收黃初中諸奏植罪狀,公卿以下議尚書、秘書、中書三府、大鴻臚者皆削除之。撰錄植前後所著賦頌詩銘雜論凡百余篇,副藏中外。”曹叡命人編定的這個集子顯然不全。
 
另據曹植本人所說,他自己選編自己的辭賦,“刪定別撰,為前錄七十八篇”(《前錄自序》),這些還不是他一生辭賦的全部就已經有這麼多;而奉旨編撰的欽定本全集,包括賦頌詩銘雜論在內卻一共只有“百余篇”——這裏一定被刪掉了很多作品。
 
像《七步詩》這樣的詩篇,在欽定本中刪去不錄是完全可以理解的,或者更準確地說,這一篇非刪不可,因為這首詩諷刺打擊的對象不是別人,正是魏明帝曹叡的父親魏文帝曹丕。曹植這首詩當時一定非常遭忌諱。寓禁於編,早已發凡起例於曹叡,到清朝,乾隆皇帝搞《四庫全書》,則為其集大成而尤其著名者也。
 
關於《七步詩》及其産生的背景,見於《世說新語·文學》:
 
文帝嘗令東阿王七步中作詩,不成者行大法。應聲便為詩曰:“煮豆持作羹,漉豉以為汁。萁在釜下燃,豆在釜中泣。本自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。”帝深有慚色。
 
由此可知,在劉宋時代,此詩尚頗為人們熟知,且有故事流傳。好詩總是禁而不止的。《世說新語》是一部高水平的名著,其中的材料往往被視為重要的史料。據此則《七步詩》自應確認為真。
 
《太平廣記》卷一七三引《世說》中,《七步詩》的文本也是六句,僅個別字句略有異同。只是此詩的文本有繁簡之別,另有一種四句本,《文選》卷六十任彥昇《齊竟陵文宣王行狀》“陳思見稱於七步”句下李善注引《世說》雲:文帝令陳思王七步成詩,詩曰:“萁在灶下燃,豆在釜中泣。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。”
 
這裏文字比較簡略,不知是李善所見之《世說》即已如此,還是他在引用時有所刪節。由六句壓為四句,很像一首唐人的五絶。古書注釋中的引文往往並不嚴格按照原文引錄,為簡明起見可以有所省略,而為了引文的通妥流暢起見,又相應地改易少數幾個字。這種作風到後來還有,某些老派學者的引文有時不盡忠實於原文,就是這種老傳統在起作用。
 
與六句本原詩相比,李善注所錄之四句本保留了它的主要內容,而將詩的前兩句“煮豆持作羹,漉豉以為汁”刪掉了。刪掉這兩句,詩的妙喻仍在,主要意思也沒有變化:拿豆秸草作燃料來煮豆子,本是同根生的東西如此相煎甚急——現在是親兄弟相煎甚急,令人不勝感慨。
 
此後更流行的文本則將李善注所引本的首句改為“煮豆燃豆萁”(《詩紀》卷十四引“一作”本)。這樣一來,詩的開頭就把豆和萁一道提出,更便於為下文張本,看上去要比一開始就突如其來地說“萁在灶下燃”更穩妥自然一些。這一改動不知出於何許人,其人實為高手。
 
曹植原作六句本顯得比較古朴。這首詩的生長點在於燃豆萁煮豆子,那麼煮豆子是要做什麼呢,詩的前兩句說得很明白:“煮豆持作羹,漉豉以為汁。”這是當時的一種食品加工方法:先把豆子煮熟,然後讓它發酵,加上鹽和若幹香料,做成“豆豉”或稱“鹽豉”,不加鹽的則為淡豉,均為美味,其加工過程中産生的汁液,尤為常用的調味品(詳見《齊民要術》卷八《作豉》)。在魏晉時代,豆豉算是新興的美味,所以曹植在詩中詳細言之。而到唐人或更後的讀者心目當中,“豆豉”乃是十分普通的東西,“煮豆持作羹,漉豉以為汁”這些話完全可以不去多說。從《七步詩》的變遷看去,改詩有時同科技水平之與時俱進也不無關係。
 
《世說新語·言語》記載了西晉的一個小故事:“陸機詣王武子,武子前置數斛羊酪,指以示陸曰:‘卿江東何以敵此 ’陸雲:‘有千里蓴羹,但未下鹽豉耳!’”北方貴公子王濟(武子)看不起從南方來的“亡國之餘”陸機,以羊酪為天下美味,而陸機則以蓴(蒓)羹來與之對壘。做蓴羹須下鹽豉,味道才能勾得出來;陸機認為羊酪雖好,也就相當於未下鹽豉的蓴羹——北方的美味乃是二流貨色。由於政治歷史的原因,當時北人南人互存偏見,所以往往有這樣鬥法式的問答,現在看去頗不足為訓,但由此可知鹽豉在魏晉時代的地位甚高,也可知曹植寫詩時為什麼那樣不惜筆墨。
 
這樣看來,今天重編注曹植的詩,《七步詩》應予錄入,並當以《世說新語·文學》所引之六句本為準;至於後來的變成四句的刪節本(李善注所引者)和進一步修改本(《詩紀》所引者),可以不管,也可以作為附錄列入備考。前人或謂《七步詩》“繁簡二本並佳。多二語,便覺淋漓似樂府;少二語,簡切似古詩。”(陳祚明《采菽堂古詩選》卷六)其說頗有見地,但乃是從藝術角度出發的比較論;如果從文獻角度着眼,則自當以六句本為基準。
 
曹丕打壓迫害其弟曹植用心良苦,手法甚多,原因無非是曹植曾經是他的競爭對手,一度似有可能繼承父王曹操的地位。曹丕當了皇帝以後對曹植防範、報復甚嚴,無所不用其極。帝王式的思維往往如此。專制主義導致人性嚴重異化,中國古代皇室成員中父子、叔侄、兄弟們相煎何太急的事情,史不絶書;但是就此寫詩的人不多,好的更少,此《七步詩》所以可貴而傳誦甚廣也。
 
摘編自北京《中華讀書報》
 
責任編輯:文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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