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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9月15日 星期日

史海鈎沉故國回首

1960年故事四則:誰能擁有戰勝饑餓的力量(組圖)

張均威

2017年3月17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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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均威

2017年3月17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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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3月17日

張均威

2017年3月17日

張均威

1958年大躍進興起,禁止家家戶戶生火,集體吃食堂,地上的莊稼寧可爛掉,也不允許私人收割。

那是我記憶裏最為慘痛的時光,1960年開啟的中學生涯,也是在這期間度過的。

許多記憶,任時光如何衝刷,至今仍曆曆在目。

誰嫌粥少和我換

1960年秋,我考進了潁上縣臨淮中學。這是一所新建的學校,名字很好聽,接到錄取通知書那幾天,我像中了狀元似的高興。可是當我背著書包到學校一看,立刻傻眼了,除了兩棟簡易教室和一棟教師宿舍,學校連寢室也沒有。

白天,教室當課堂,到了晚上,同學們就把桌子並起來當床睡。學生多,教室也睡不下,就每兩個人一床被子睡,一個同學的被子當鋪被,另一個同學的被子用來蓋。

每天早晨一起床,老師就帶著男女同學浩浩蕩蕩地到5裏外的窯場上背磚,肚子餓,磚塊重,麻繩勒得同學們齜牙咧嘴。來回十來裏,回到學校,常常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
早飯是人人期待的事情,一大桶稀飯抬上來,是用玉米糝子熬的粥,香噴噴,誰都想多喝一口,但是人人都隻有一勺。

稀飯稀稠不均,盛飯時舀得難免有多有少,每個學生都眼巴巴地望著盛飯的勺子,渴望能給自己多盛一點。但這樣一來,盛飯人是否公平就成了問題。

在全班同學的舉薦下,最終決定由班主席沈學玉掌勺。但沈學玉掌勺後,仍有人說他盛得不公平。沈學玉氣得甩手不幹,可是別人掌勺,大家又不同意。沈學玉隻好接著幹。

就這樣,沈學玉想了個辦法。每次盛飯時,他總是先盛一碗放在旁邊,算作他自己的,如果誰認為他盛少了,可以跟那碗換。由於每頓飯沈學玉都給自己少盛一點,結果沒有一個人肯跟他換。

本來每月的夥食就隻有18斤,根本不夠,沈學玉又自覺頓頓克扣自己,於是變得更加麵黃肌瘦起來。有一天上課,老師發現沈學玉不在課桌上,問沈學玉到哪裏去了,一位同學說,“剛才我和他一道上廁所去了”,老師說:“趕緊上廁所找找看”。同學們趕到廁所一看,沈學玉已經餓昏暈倒在廁所裏。

直到同學們七手八腳把他抬進教室,老師從自己宿舍裏找來半塊饃,用開水泡泡,灌到他嘴裏,過了好大一會兒,沈學玉才慢慢蘇醒過來。

幾個菜團子葬送了前程

我們班裏還有個同學,因為飯量大,吃得多,同學們給他起了個外號,叫他“大肚子”。其實那時候因為肚子裏油水少,大家都特別能吃,人人都是大肚子。後來,有一天吃晚飯時,幾個同學跟“大肚子”打賭:“你不是能吃嗎?你要是能把10個菜團子(用紅芋麵摻紅芋葉子做成,每個重半斤多)吃下去,我們全都送給你吃。”

參與打賭的不夠十人,讓我也參加。同學們又說,“你若吃不完,吃下去的你得賠我們”。“大肚子”慨然答應。

他狼吞虎咽地吃起來,吃到第9個時,我看他撐得實在吃不下去了,就說:“你甭吃了,甭把你撐壞了。我那個菜團子送給你吃了,不用你賠。”其他同學也跟著說:“算了,算了,甭吃了。我們都送給你吃。”這時候“大肚子”才停下來。

盡管“大肚子”飯量很大,但他每天晚飯隻喝一碗菜湯,把那個菜團子省下來,周末時帶回家給他娘,他怕他娘餓死了。為此,每次吃晚飯時,他怕看到別人吃菜團子,自己會饞得忍不住,就喝完一碗菜湯後便離開。這樣做,不僅需要一份孝心,還要有堅強的意誌力。

一連兩個多月,他就這樣省著。每天上課時,他把省下來的菜團子用網兜子裝著提到教室裏,晚上放到枕頭邊,金貴得像寶貝,唯恐被別人偷了去。而他自己餓得眼窩深陷,瘦成皮包骨頭。

到了學期終了,第二天就要放假了,他到廁所解小便回來,突然發現他的菜團子不見了,立即放聲大哭起來。同學們讓他仔細找找,他怎麽也找不到。

他懷疑被另一位同學偷吃了,開始指桑罵槐,後來矛頭越來越明顯,那個被懷疑的同學實在忍不住了。就問他:“你罵誰?”“我罵的就是你!”兩個人遂打了起來。那個同學比他個子矮,年齡小,打不過他,吃了虧,非常委屈地哭起來,忍氣吞聲地睡了。

夜裏下起了大雪。第二天一大早,雪下有尺把深,那位小同學提前起了床,提前把被子捆好,然後趁“大肚子”未醒,騎在他身上暴打了他一頓。等“大肚子”爬起來,穿上衣服去追趕時,那位小同學早就跑遠了。

一直到下學期開學時,那位小同學也沒再回來上學。

幾十年後,我終於再次見到這位小同學。這麽多年過去,他依然對這件事耿耿於懷,他說,“想想那時候真可憐,為幾個菜團子打一架,為幾個菜團子被冤枉,我失去了上學的機會,後半輩子蹲在農村出不去,把前程都葬送了。”

因為饑餓而輟學的不隻是他,1961年我們剛入學時,分甲乙丙三個班,共有120多名同學,到1963年初中畢業時,三個班並成一個班,加起來還剩下17名同學,其中還有3名是從其他學校轉來的,其餘的全都是餓跑的。

1961年共有120多名同學,1963年隻剩17個了。全是餓走的。

突然出現的野荸薺

1960年春天,邱家湖突然出現的野荸薺,像是老天特意留給人們的一點生路。

那是最困難的一年。早晨一碗稀飯,上到第二節課時,肚子就開始“咕咕”地叫起來。有一天上午,第三節課剛開始,我就聽不下去了。趁老師在黑板上正在演算代數題,我從後門溜了出去。因為我聽一位同學說,離學校七八裏遠的邱家湖出現了野荸薺,方圓幾十裏的社員都趕到那裏挖荸薺去了。

我從廚房的爐灶旁找到一把鏟煤的鍁,向邱家湖奔去。邱家湖是個行蓄洪區,每到汛期,為了減輕下遊洪水的壓力,邱家湖就要破壩蓄水。一湖的莊稼被淹得蕩然無存,隻有野生的水荸薺能存活下來。

過去我到湖裏割草時,見過野生的荸薺。水麵上生長著齊刷刷的荸薺莖苗,像細細的蔥管,一尺多深,一片蔥綠,一眼望不到邊。到了冬天,荸薺苗枯萎了,淹沒在湖水裏。誰也沒想到,地下正結滿了可供食用的荸薺。

當我來到邱家湖沿時,遠遠望去,挖野荸薺的人山人海,黑壓壓的一片,足有上萬人。附近還搭有庵棚,看來還有離邱家湖較而遠夜不歸家的人。

我趕到湖底,能挖著荸薺的地方全被別人占滿。我隻能在別人挖過的地方挖。說起來很神奇,盡管別人挖過了,我還能挖到不少荸薺。

野荸薺不同於家種的荸薺,個頭很小,隻有孩子玩的玻璃球那麽大,但是很結實耐嚼,我挖出第一個,幾下揩掉上麵的泥土,就往嘴裏填,汁水不多,但能嚼出一點澱粉,足以讓我興奮極了,於是邊挖邊吃。

我力氣小,鐵鍁能鏟不能挖,工具不得力,挖的就更少了。在我身旁挖荸薺的人是夫妻倆,30多歲,他們雖然也很瘦,但比我有力氣,男的用一把帶鍬拐子的鍬挖下去,把一兩尺深的泥土挖上來,女的用手掰泥巴,掰出的荸薺一粒粒不停地往筐裏丟,筐裏的荸薺足有十來斤,我看得眼饞極了。

有一位老人和他的兒子也在旁邊挖,老人感慨:“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,誰能想到這湖底下藏著這麽多荸薺,真是救了咱老百姓的命了。”

天快黑的時候,我趕緊收拾東西往學校趕,書包裏的荸薺去掉吃的還剩下一斤多。當我快回到學校時,在離校幾百米遠的壩子上,遇見了我的同學,他說:“班主任正找你呢,你的膽子真大,上著課你去挖荸薺,可能要開除你了。”

本來我心裏就忐忑不安,經他這一邪呼(嚇唬),更害怕了。“躲得掉初一躲不掉十五”,我想著豁出去,大不了這個學不上了,便硬著頭皮朝班主任的宿舍走去。

剛走到他門口,就看到汪老師站在那兒了,他讓我進屋,還為我倒了一杯開水,對我說:“我知道你挖荸薺去了,知道你餓。但是上著課不辭而別這是你的錯。”說著,他拿出我的作文本麵批起來,他對文章的評價不錯,還指出了兩個錯別字,但我一句也沒聽進去,隻想知道他會怎麽處分我。

作文評講完,他拿出一本散文選和一小遝飯票,對我說:“這本書對你寫文章很有幫助,你拿回去看吧。這幾張飯票你可以買幾個饃,墊墊饑。以後可別逃學了,你有天分,說不定將來考取高中、大學,還能當作家呢。”

我的淚水再也忍不住,語無倫次地說:“我不要你的飯票,你看你的腿腫的……”

在那個饑餓的年代裏,我能堅持到最後,並考取高中,也是多虧了班主任的鼓勵,讓我有了戰勝饑餓的力量。

有人請我們喝稀飯

1961年冬天,放寒假時,下起了大雪,離家近的同學都回家了,隻有幾個離家遠的同學在學校。

學校食堂已經關門了,一大早,我們幾個同學躺在地鋪上,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,動也不想動,縮在被窩裏“話”餅充饑:這個說,“現在要是有一碗幹飯吃該多高興”。那個說,“能有個饃吃多幸福”。我說,“你們真是做夢娶媳婦——想的美,連稀飯都喝不著,還想吃幹飯吃饃?”

說來也真湊巧,我們正七嘴八舌地講著,從外麵走進一個人來,他操著外地口音問:“你們可想喝稀飯?”“咋不想?”大家異口同聲地回答。“想喝就快起來,跟我走。”“上哪喝?”“上臨淮崗大壩工地上喝。”大夥兒對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將信將疑,但還是一骨碌從地鋪上爬起來,跟著那個人走了。

原來,這個人是臨淮崗大壩工地上的司務長,這天聽說上級要來人檢查,數人頭發口糧。他找我們充當民工,冒名頂替,好多得口糧。

我們幾個同學,冒著零下十多度的嚴寒,踏著尺把深的積雪,往工地上趕去。一心想著喝稀飯,不嫌累也不怕冷了,大家走得飛快,頭上冒出的熱氣在頭發稍子上結成了冰。

走了十來裏路趕到了工地,司務長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一個大黃碗,並再三叮囑:“你們隻管喝稀飯,上麵來人時,千萬別吭聲。”我們就按照他的吩咐,悶著頭喝稀飯。

那天的稀飯並不稀,飯裏除了有紅芋幹子,還有豇豆和豆餅,大鍋熬得稀飯又粘又香。我們喝得起勁,盛了一碗又一碗。

我心裏犯嘀咕,怕上級來的人看出破綻。那時我才十五歲,又瘦又矮,根本不像個民工。可是來數人頭的隻是挨個數了一下,根本沒有搭我們的腔。

我們每個人喝了三四碗稀飯,一個個肚子喝得圓鼓鼓的。回來的路上,跑著唱著回到了學校。當天晚上,回家的同學陸續返校,我們得意地向他們炫耀白吃的過程,讓他們很是羨慕,甚至後悔因為星期六回家,錯過了吃一頓飽飯的機會。

這段記憶給我留下的烙印之深,讓我直到如今,每當有宴席散時,看到那吃一半丟一半的飯菜,甚至未動過筷子的整雞整魚,就禁不住痛惜。

因為我永遠忘不了,當年那整日饑腸轆轆的苦滋味,那對填飽肚子的渴望,和能吃一頓飽飯的幸福。

(责任编辑:文恩)

(文章来源:网络转载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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