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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12月10日 星期二

感悟健康养生之道

給食物起個中國名字

張均威

2018年2月21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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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均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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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均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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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均威

【新三才訊】中國人自古驕傲,很重華夏和蠻夷之分。蠻夷有好東西拿來吃喝,也要特別給個稱謂。古代中國人圖儉省,習慣這麼起名字:西域來的,都給個前綴,叫“胡什麼”,比如胡瓜、胡豆、胡蘿蔔、胡椒、胡桃,那都是西邊來的。如果是海外來的呢,就叫“洋什麼”,比如洋煙、洋蔥、洋芹菜,那就是海外發來中土的。西邊是胡,東邊是洋,分門別類,各安其所,舒坦啊。

但總這麼拿胡洋字樣給人安插,也不是很雅馴。中國古人既風雅,又是禮儀之邦,入鄉隨俗吧。義大利人Matteo Ricci來中國,也不強逼著中國人咬義大利語字樣,自定了漢名叫利瑪竇。中國人也客氣,到清朝就管英國叫英吉利,管美國叫美利堅,都是好字眼兒。

比如說吧,鼻煙這東西,英文叫snuff,清末大家都好聞這玩意,就給起個譯名叫“士那夫”,純是音譯。煙草tobacco,在菲律賓種得甚好,中國士大夫聽了,按字索音,就譯作淡巴菰,也有種說法叫淡巴姑。乍看字眼聽讀音,會以為是種清新淡雅、適合熬湯的菌類。

萬惡的鴉片,乃是opium的音譯不提;好玩在鴉片另有個中文名,叫做阿芙蓉,乍聽之下,還以為是犯毒癮的,特別鍾愛其氣味芳香,定的美名。實際上一琢磨:鴉片在阿拉伯語里讀作Afyum,那不就是“阿芙蓉”么?鴉片可恨不假,阿芙蓉這三字因音定字,上好的辭藻,不下於把希臘首都Athens譯作雅典。

阿拉伯語的另一個貢獻,就是咖啡這詞。咖啡,英語寫作coffee,讀音更接近“柯非”;法語Café,跟漢語里“咖啡”倆字更像些;但其本原,卻是阿拉伯語的قهوة:這玩意讀音像是“咖哇”,“植物飲料”。有種傳說,稱最初這玩意產在衣索比亞咖法省,被羊誤吃了,才被人發現云云——這些更像是事後補遺,沒法太當正史。但話說從頭,“咖啡”倆字,的確比“柯非”、“咖哇”好聽又好看。

咖啡裡頭的拿鐵,義大利語寫作Caffè latte,法語寫作Cafe au lait,讀作“歐蕾”,其實義大利語latte和法語lait,都是牛奶。這咖啡說白了,大可以叫做“牛奶咖啡”,但稍微想一想:中文讀做拿鐵,聽來范兒十足,是給成年人喝的;嚷一句“夥計來杯牛奶咖啡”,立刻落了下乘,好像拿來哄小孩子的咖啡奶糖。同理義大利語macchiato初義彩繪,一叫成“瑪奇朵”,異域風情就出來了,尤其這“瑪”字選得,很容易讓人覺得瑪奇朵是哪個漂亮姑娘姓氏。

義大利有個典故:Ordine dei frati minori cappuccini,中文譯作“嘉布虔小兄弟會”,是基督教某支派。這一派人,喜歡穿淺咖啡色袍子。義大利人後來發明了種咖啡,因為是奶泡打就,色彩特殊,很像嘉布虔派的袍子,於是借了cappuccini起名——於是就成了卡布其諾cappuccino。這字眼選得有講究:你一杯奶泡咖啡,叫個卡布其諾,聽著就活潑俏皮;如果譯作嘉布虔,“兄弟我請你喝杯嘉布虔兄弟會咖啡”,煮鶴焚琴,大打折扣。

廣東和西洋貿易最早,於是造出了許多漂亮的譯名。粵語譯名,都按粵語讀音,不拘形格,比如David Beckham,大陸譯作貝克漢姆,廣東人譯作碧咸。你用普通話念碧咸,念到死都覺得風馬牛不相及。但用粵語一念,就覺得音極近。比如把kiwi翻成奇異果,真是神來之筆,意音皆近。milk shake翻成奶昔,就有點一半一半——前一半意譯,後一半音譯。把salmon翻成三文魚也是源自粵語,一如sandwich翻成三文治,只是很容易讓人疑惑:三文治和三文魚有沒有遠親關係?香港人至今稱呼某種水果叫士多啤梨,不知道的會以為很神秘,細一看是草莓,再一想就明白:strawberry,直接音譯過來啦。

葡萄牙人拿來做早飯吃的煎蛋omelette,粵語里叫做奄列。把egg tart譯作蛋撻,也是粵語創意。在廣東茶餐廳,吃到班戟這玩意,第一次見,會以為是班超之戟;看模樣,又不太像戟。再一看:是pancake鍋攤薄餅的音譯,可見廣東人譯音用字,又險又奇。實際上,因為粵語讀音引入甚早,所以至今如布丁(布甸)、奶昔、曲奇、芝士這類西式茶餐慣見詞,大家都習以為常,把粵語稱謂當作慣用了。甚至日語うどん,被翻成中文烏冬面,其實也是粵語發的端。

但譯名界的通行語言,不只粵語一味。清末上海急起直追,語言上也不遑多讓。比如,Russian soup俄羅斯湯,被上海話一捏,就成了羅宋湯;廣東人不是管omelette叫奄列么?上海人偏要出奇,用吳語念做杏利蛋。歐陸麵包toast,廣東人叫做多士,上海人就抬杠:就得叫吐司。

有一種美麗的傳說,稱泰戈爾當年 訪問中國大陸,徐志摩負責接待。兩位才子一起抽cigar,吞雲吐霧。末了泰戈爾問徐志摩,這玩意可有中文譯名?徐志摩才情泉涌,答曰:“Cigar之燃灰白如雪,Cigar之煙草卷如茄,就叫雪茄吧!”——故事動人,但稍一查驗便可發現,1905年連載完的《官場現形記》裡頭,早有了“雪茄”字樣。而且上海、蘇州、無錫、常州這吳語區的人都明白:雪茄倆字,用普通話念,與cigar不甚合襯;但用吳語念,就嚴絲合縫。徐志摩是浙江人,未必會特意挪到吳語來念這詞。所以更可能的是:雪茄這詞,出自清末某吳語區譯者的手筆,多半不是蘇州,就是上海人。

麵包夾香腸,英語做hot dog,中文倒沒有叫“霍特多格”,而是老實意譯,叫做“熱狗”。依此推論,cold stone冰淇淋該叫做“冷石”,和熱狗還真是一對,但現在官方譯名卻叫做酷聖石,不免讓人替熱狗鳴不平:大可以改叫“熾熱狗”,聽著也威風些。

唐朝的《酉陽雜俎》裡頭,已經提到過冰與奶製品混一的玩意,叫做“酪飲”。宋朝時,大家也習慣類似東西叫冰酪。但ice cream傳入我國,譯者就半音半義,來了個“冰淇淋”——其實cream既然跟奶油搭界,幹嘛不直接翻成“冰奶油”,或者古典些,直接叫“冰酪”呢?大概還是覺得“冰淇淋”更機靈好聽吧。同理,Dairy Queen,直譯該叫“奶品皇后”,但這一聽,好像是要喂小孩子似的,一股子保姆感覺;官方譯名“冰雪皇后”,立刻就冷艷清新,活潑動人起來。

19世紀,有福建華人,給英國首相厄爾·格雷二世伯爵獻茶。後來這茶——說穿了就是紅茶加香檸檬油——借了格雷首相的名諱成了名,英國都知道這東方風味的“厄爾·格雷茶”。問題是譯作中文時,卻完全翻轉,叫做伯爵茶。為什麼呢?大概厄爾·格雷名字太長,不好記;首相茶聽上去又太老氣橫秋:幾位夫人喝下午茶,一張嘴“來喝杯首相茶”,感覺格外拘束,大家都老了十七八歲;還是伯爵茶,又雍容,又尊貴。

法國有名的香檳酒及取產區香檳,原詞是Champagne。這詞本身,其實沒啥深文奧義。法語里,田地是Champ,鄉下人是campagne,所以Champagne,按法語套路,是往“田鄉下”語境走的。實際上,17世紀,法國有位宮廷畫家,就叫做Jean Baptiste de Champaigne,通譯讓·巴普蒂斯特·德·尚佩涅。如果按音譯,champagne該譯做“尚巴涅”,那酒也就叫做“尚巴涅酒”,就不那麼好聽了。稍微想像下:生意成了,大家慶祝,“來來,來杯尚巴涅酒!”感覺總是哪哪不對;“某某F1車手得到了該站冠軍,在領獎台上狂灑尚巴涅”,字眼一點都不好看。但把這地方及其酒,翻成了“香檳”,立刻意思味道,全出來了,完美的營銷。比起可口可樂、雪碧這樣的漂亮譯名,還要勝出一籌。

話說,古往今來,最曲折微妙的翻譯,大概是這玩意:

葡萄牙人愛吃魚,又信天主教。每逢大齋期,禁吃肉了,就來吃魚。葡萄牙人的料理法很有名:拿奶油麵糊,裹好了水果或海鮮,炸了吃,魚亦然。這麼吃魚,又不破戒,又中吃,真是兩全其美。這種魚吃法,就叫做ad tempora quadragesima——這吃法的意思:“守大齋期”。

16世紀,葡萄牙傳教士去了日本,帶去了火繩槍、鋼琴、地球儀、基督教和“守大齋期”。日本人管歐洲外來者叫南蠻,管火繩槍叫鐵炮,管基督徒Christians叫切支丹,最後,看中了這個“大齋期”。這玩意讀音不是tempura么,好,就叫天婦羅吧。

日本人愛出天婦羅,卻也難怪:古代人本就缺高熱量,天婦羅是麥粉蛋汁混合了,裹好魚肉或蔬菜炸了吃——如今考究些的麵包糠蛋汁炸蝦,是現代改良版本了——炸了吃,有油水,適口足胃,有益身心。德川家康當年未開幕府時,年少艱辛,中年跌宕,槍林彈雨下討生活,在織田信長、豐臣秀吉兩位梟雄門下等機會。好在他懂醫術,善自保重,等花甲之年,一舉奪了日本天下,開了德川幕府;又熬到七十五歲,在大阪夏之陣取勝,真正控制了全日本。到此地步,本來該安享晚年吧,忽然胃就出問題了,未幾逝世,醫官說:都怪將軍大人一時貪歡,天婦羅吃多了——你看,天下在望,忍不住放縱一下嘴巴,倒了多大的霉。後來江戶大奧,就嚴禁吃天婦羅。一說是以家康為戒,當然更靠譜的說法是:怕油炸著火,把房子都燒了。

好玩的是,天婦羅此後又被日本人帶到台灣,再引到大陸。台灣人呼之為“甜不辣”。食物口味都會被本土化,甜不辣在台灣,被做得越來越像日本關西的薩摩揚,失了不少關東天婦羅的氣勢;還真有些作坊,特意給甜不辣抹幾遍甜辣醬,以符合“甜不辣”這三個漢字意思的。至於你去考究,說甜不辣這詞,本源是天婦羅,追根溯源是葡萄牙語的tempura,理該是油炸蝦,想必一時也沒人敢信:甜不辣這三個字,看著那麼順理成章,聽著就是漢語,怎麼能打葡萄牙來呢?

類似的故事,還有一則,只沒那麼複雜。老北京清真館,有道菜叫“它似蜜”。唐魯孫先生說,這玩意正牌兒做法是滑溜羊裡脊絲。可是現在你找地方做這菜,還有些刻意做甜,大概覺得,讓羊裡脊甜,才能夠“似蜜”,還有附會成慈禧命名之類。其實“它似蜜”和薩其馬、勒特條這些滿族小吃似的,全是外族話音譯過來的。只是年深歲久,冷不丁一聽,“甜不辣”、“它似蜜”,還真以為是漢語里本身就有的詞兒、土生土長的食物。

給外來食物起名字,最常見的,是起得特別洋氣,如此可以大抬價格——比如牛奶咖啡,一聽就賣不出價;音譯成拿鐵或歐蕾,就忽然白領起來。但更狡猾的法子,就是讓你絲毫不突兀,潤物無聲,融入你生活,潛伏到你有一天一愣神,“什麼,這玩意是外國來的?”比如吧,土豆又叫洋芋,地瓜又叫番薯。大家聽慣,不覺什麼,但細想來,洋者洋人也,番者番邦也——這倆貨還真像洋芹洋煙、胡桃胡瓜一樣,是外國來的。然而本土化得實在太好,以至於現在如果有男生對女孩子說:“我給你備倆外國菜……一個烤地瓜,一個胡蘿蔔炒土豆絲,怎麼樣?”不挨耳光才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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