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末夏初的一天,在九江城外,有個商人打扮的紅臉膛中年人隻身沿着河邊行走。他要去打聽一個人,這個人叫王得成,多年以前幫助過他。後來他去了北方做生意,一忙就再沒見過面了。
如今生意終於做大了,此次他到南邊來辦事,想起此人就順道來訪。可是,他已記不準王得成當年住的地方了,問過不少人,都說不認識王得成。
河兩岸的風光雖然好,可中年商人心裡很急,一點都吸引不住他。他走走問問,直到太陽西斜,才覺得 肚子有點餓了。看來是找不到了,準備回去,可要回到九江城,還得往回走十幾里路。實在有點忍不住了,他想乾脆到附近農家吃頓飯,於是就朝前面的村莊走去。
走到村頭,碰上個老婦人正在挑水澆地里的菜,中年商人上前拱拱手說:“老大姐,我從京城來,訪友不遇,走得又飢又累,方便的話,到你家吃頓飯行嗎?”
老婦人看他是個懂禮的人,忙說:“在家千日好,出門一時難,先到我家歇歇。別說吃頓飯,走晚了不好趕路,你若不嫌小門小戶住下也行啊!”說著就把中年商人領進家裡。
老婦人待人熱情。為了招待這位從京城來的客人,她把家裡的四隻鴿子全給殺了。飯菜做好后,老婦人說:“客官,你一路辛苦,就隨便吃點吧。”
“謝謝老大姐。”中年商人餓了,也不客氣,夾了鴿子肉就吃起來。
老婦人的兒子江若水外出於活回來,一看四隻鴿子不見了,家裡又來了個生人,正在啃肉骨頭,就兩眼盯着客人,滿臉不高興。中年商人有點尷尬,問江若水:“小兄弟,你看什麼?是不是因為我這個陌生人吃了你家的鴿子,心裡不高興啊?我會給你們銀子的。”江若水說:“誰要你的銀子!殺了鴿子就等於是殺了我的老婆,你還我的老婆!”說著,氣得流出眼淚來。
老婦人雖恨兒子不會說話, 又不好說什麼,只是勸客人吃飯,不要理他。中年商人哪裡還吃得下,不解地問江若水:“怎麼殺了鴿子就是殺了你的老婆?”江若水一邊擦淚一邊說:“這幾隻鴿子是我的女友雲兒留給我的,我們從小青梅竹馬,而且私訂了終身。可是四年前,雲兒爹得了重病,缺錢醫不好,她只得違心地嫁到開濟世堂的陳大老爺家當了三兒媳。俺家自從俺爹六年前死後,越來越窮了,我都快二十五歲了,還娶不上媳婦。俺娘說了兩種方法:等鴿子生下蛋,把積攢的蛋賣了買只羊,養大了羊生下小羊,把小羊養大一起賣了,再買頭牛養大賣了,就給我娶媳婦;或者把反覆積攢的蛋賣了,再買條船,我像俺爹那樣用船打魚賺錢娶媳婦。”
中年商人聽了這番話,又想笑又驚奇:我擁有成群妻妾,頓頓美味,也覺得是平常之事,沒想到窮苦老百姓娶個老婆這麼難啊!便對江若水說:“好好好,我有生以來從沒替別人做過媒,今天替你做個媒,幫你娶個老婆,還你這個債。”江若水不信,指着客人說:“你別說趣話,騙人!”
老婦人見兒子氣還沒消,鬧得客人吃不好飯,數落了幾句,便把江若水拉到廚房去了。
吃過飯,天黑了,老婦人忙收拾床鋪,讓客人住下。夜裡,中年商人與老婦人拉家常,得知老婦人的丈夫就叫王得成!
中年商人忙向老婦人深深作了一個揖,說自己此次來這裡的目的,就是要尋到曾救助過自己的恩人王得成大哥。
原來,當年中年商人帶着一隊人行走江湖,因得罪了一幫人,被對方追殺到這兒,他的五個兄弟都在廝打中犧牲了,他只好跟一個手下逃到王得成家,被王得成藏在地窖里。仇人沒找到他,便把王得成家砸了個稀巴爛。當夜,趁着夜色,他和那名手下被王得成駕船送到了江北,才得以脫險。從此他在北方一帶做事,他們再未能見過面。
老婦人也說了此後的情景。當時王得成冒險把他送走後,他們又尋來反覆敲打逼問,王得成始終咬定不知道。那些人說王得成放走了仇敵給他們留下了後患,把王得成打暈在地,燒了他家的房子才氣哼哼地走了。等那幫人走後,王得成醒過來了,怕以後還不得安寧,趕緊收拾了可用的東西,連夜搬家到二十幾裡外的地方蓋了茅房,隱姓改名為江無成,以打魚為生……直到六年前,王得成因當年被打落下病根,又得了風濕病醫治無效才去世了。
中年商人聽了關於王得成的這些往事,心裡很愧疚,他讓老婦人擺上王得成的牌位,親自為王得成燒了紙錢上了香,祭拜了一番,然後把隨身帶的十兩黃金交給老婦人,以彌補這些年的愧疚。
當夜,他翻來覆去睡不着,眼見恩人王大哥的兒子都二十五歲了還是光棍兒,實在對不住王大哥。他心裡越想越着急,就思索着如何還這些債,最後打定主意,一定要給江若水說房不錯的媳婦。 第二天清晨,中年商人問老婦人:“老大姐,本地附近誰家最有財勢,而且家中還有沒出嫁的姑娘?” 老婦人說:“客官,別費心了。我家這麼窮,條件這麼差,誰家的大姑娘肯嫁給咱呢?”中年商人說:“老大姐,你只管說,別想得太多,有我給你們想法子呢。”老婦人嘆息一聲說:“要說財勢,都抵不過九江城西牌樓街上的周家、南街的陳家、王家。周老爺叫周汶桂,在京做官多年,剛告老還鄉。聽說他有三個老婆,還有個沒出嫁的千金小姐。陳家、王家也都有未嫁的閨女呢……”
中年商人說:“周汶桂?好!我認識。此人做過前朝大周的雲州太守,后又歸順大宋做了多年的工部侍郎,好好,就這家。這個媒我做定了,你就認為是兒子的緣來了。快拿筆墨來,我寫個保媒文書。”
老婦人見中年商人真要當媒人,心想:若真能給兒子保來個媳婦,那可是福分呢!管他成不成,客官想寫啥就讓他寫吧。便叫江若水到旁邊私塾借來筆墨。
中年商人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帕,在上面“刷刷”寫了幾個字,遞給江若水,並交代:“等我走了,你就把它拿到城裡的周府。”
江若水說:“我怕他們。上次我從周府門口經過,見他們從花轎里扶出一個小姐,我站在一邊看了看,看門的就罵我滾遠點。”中年商人拍拍江若水的肩膀說:“這一回不用怕,我可是他的老熟人呢。你拿了這塊手帕,他們再也不敢打你了,還要叫他們開正門迎接你。如果不開正門,你就喊:‘周汶桂,出來接貴客!如果不從正門接客,京城貴客說要殺你的頭!”’
吃過早飯,中年商人又給了老婦人幾兩銀子,讓她從鄰人那兒買了匹馬騎着走了。 江若水等聽不到馬鈴聲,便拔腿去了周府。到了周府門口,見大門緊閉,江若水便大喊:“周汶桂,出來接貴客!如果怠慢,京城貴客說要殺你的頭!”
看門的聽見有人喊,急忙把門打開。一看,門外站着個布衣草民,而且衣裳襤褸,樣子窮酸得沒一點派頭,只是手裡捏塊手帕,正在高聲喊叫。門官走上來一把將江若水推開,說:“去去去,別在這裡嚷嚷,不然我放狗咬斷你的腿!”說完把門“咣當”一聲又關上了。江若水哪裡肯走,嘴裡仍不停地喊:“周汶桂,出來接貴客!如果怠慢,京城的客官說要殺你的頭!抄家產收拾你呢!”
看門的攆了兩次,見這小子不走也不害怕,心想必有隱情,就問江若水是怎麼回事,江若水卻說:“你不是老爺,我不告訴你。”接着只是叫:“周老爺出來接貴客,快點!”門官只得到後院稟報周汶桂。這時周汶桂剛剛起床,正在洗漱,聽到稟報,他想,莫非是微服的欽差大人來了?這年頭皇上勤政,常有欽差私訪民情,也許這是化了裝的欽差!就趕緊穿戴整齊,出門接貴客。 他匆忙地來到門外一看,原來真是個叫花子,以為是大膽乞丐上門搗亂,肺都快氣炸了,他正要命家人把江若水捆起來拷打,管家忙小聲說:“老爺使不得!我看那手帕是杏黃色的,你想,這種手帕是御用手帕,上面蓋有皇上的印璽,就是特殊聖旨啊!那麼在手帕上寫字的人就是微服私訪的當今皇上!”周汶桂仍舊斗膽地問:“給你手帕那客官長什麼樣?”江若水說:“紅臉膛,蠶頭眉。”
“皇上!”周汶桂一聽,“撲通”跪倒在地,等着江若水宣讀聖旨。誰知江若水並不識字,只是舉着手帕。
周汶桂低着頭跪了好半天,兩個膝蓋跪得火辣辣的,卻聽不到江若水宣讀聖旨。管家腦子活,看江若水的樣子不是個識字人,便悄悄地走到江若水的背後,讀起聖旨來:“周府小千金,許配江若水。如若不從,滿門抄斬。欽此!” 原來是當今皇上趙匡胤親臨九江做媒來了!管家也嚇了一跳。周汶桂接過聖旨,長長地嘆了一口氣,問江若水:“京城貴客在哪裡?”江若水說:“早走了,他臨走時對我說,等到馬鈴聲聽不見了,才叫我到這裡來。”周汶桂知道晚了,就是恭迎聖駕也趕不上了,只好謹遵聖命,趕緊把江若水請進府里,讓人盡心款待。 第二天,周府張燈結綵,敲鑼打鼓,請來江母,讓江若水和周府千金周嬰嬰成了親。 次日,周汶桂與江若水閑聊,細問了他家和皇上的交往經過,又問起他父親名諱;江若水說父親名叫王得成,又名叫江無成。周汶桂聽完突然一驚,半晌無語。 原來,周汶桂還沒做官時,在這河邊閑逛,看上一個在船上打魚的女孩子,就說她撞壞了他家放在江里的漁網,價值百兩銀子。窮打魚的自然賠不起,隨後他用霸王硬上弓的手段,奪取了已經訂婚的女孩子,做了他的小妾。那女孩子 、的未婚夫就是打魚郎王得成。而現在江若水的母親,則是王得成後來重找的媳婦。
“唉!這真是冤家路窄呀!幾十年了,我搶了他的老婆,如今卻要還他兒子一個寶貴閨女做媳婦,真是太巧了,真是報應啊!”周汶桂心中暗暗長嘆一聲,說不出一句話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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