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新三才首發】〈賣炭翁〉一詩成為白居易《新樂府》組詩之代表作,以小人物賣炭翁遭劫的心境,對比襯寫宦官的仗勢欺人,諷喻明顯,深植人心。白居易力挺中下階層,放射文藝之箭,射向高層特權,尤其諷喻依附宮廷而生的宦官結構,竟不當擴權滋事擾民,正見皇權旁落,大唐帝國傾頹之兆。白居易蓄積的文藝能量,宛若核爆,爆破於歷代時空,因歷史總不乏人性純真與黑暗政治的對壘。白居易寫此詩時正擔任左拾遺,即言官,職掌規諫朝政缺失。本詩諷喻綱紀腐敗,期盼朝政革弊,正不失諫官之責。《新樂府》組詩名留千古,真正做到文學不蹈虛空,「補察時政」、「洩導人情」(〈與元九書〉)的功能。瞭解本詩須從兩方面進行:一、以史証詩,理解〈賣炭翁〉一詩的時空背景,方能理同小人物遭遇的無奈與辛酸。二、理解白居易的創作動機與詩心,即詩人感觸現實的力度、廣度與深度。
宮市禍民,賣炭塗炭
柏楊版《資治通鑑紀事本末》稱東漢、唐朝、明代為中國三大宦官干政時期。貞觀之治是史上絕少貪污的光榮年代,何以中唐無法繼承此一榮景?安史之亂,肅宗將軍政大權委以宦官李輔國。其後李輔國擁立代宗,代宗成為唐朝最先被宦官操持登基的皇帝。吐蕃攻陷京師時,代宗多靠親信宦官保駕護主,李輔國囂張跋扈曾對代宗說:「大家(宦官對皇帝的俗稱)但內裡坐,外事聽老奴處置。」(《新唐書·李輔國傳》)至德宗時河北藩鎮為亂,宦官魚朝恩率領「神策軍」前進華陰救駕,「神策軍」最後更變身為宦官所控的京師禁衛軍。宦官質變,權傾朝野,霸道橫行,跨越分際,導致唐朝中衰,其關鍵在宦官握有軍政實權,故勢如中天。
宮廷也是縮小版社會,有些物資宮中自行生產,有些則自民間採購。在唐德宗貞元年間以前,皇宮如果要採購物品,則委由專職「宮市使」辦理,購買後立即付錢,所謂「與人為市,隨給其值」(韓愈《順宗實錄》),算是正派經營。德宗繼位之初,嚴禁宦官干政,但藩鎮兵變宦官護主有功,德宗不得不聽命宦官,自然放任太監擴權涉入「宮市」。當時諫官曾多次向德宗建議廢除「宮市」而未果,順宗當太子時亦力勸德宗整頓「宮市」,但被陪太子誦讀的王叔文勸阻:恐德宗疑忌太子在培養勢力,且冒著與宦官集團衝突的後果。順宗、憲宗時,皇帝廢立也由太監操持,宦官儼然成為中唐之後的政治毒瘤。
德宗年代,「宮市」沒被廢止,至末年更形囂張。德宗貞元末年,皇家採買權已牢牢握於太監手中。初期宦官尚不敢明目張膽,僅是「抑買人物,稍不如本估」,隨之擴權霸佔「宮市使」任務後,開始出現低價強買,巧取豪奪的現象,所謂「名為宮市,其實奪之」(韓愈《順宗實錄》)。
木炭作為唐代皇家的主要燃料,設有「木炭使」專司採購與管理,不少京兆尹或重要官員常兼代此職。初宦官只是「宮市使」,職責並未包括採購木炭。但隨著宦官權力增長,「木炭使」的業務也併入「宮市使」,木炭也成為宦官中飽私囊掠奪的商品。〈賣炭翁〉中尚見宦官持有宮市文書,後來竟連宮市文書都闕如。
唐朝長安城有東西對稱的兩大商業區——「東市」和「西市」。東西二市皆有平行的東西大街和南北大街,交叉成「井」字形,劃成九塊區域。唐代商家稱為「行」,就設於各個區域的街道周邊。當時東、西二市各有220多「行」,「炭行」便設在「西市」的西北隅。「牛困人飢日已高,市南山外泥中歇。」詩中所說之「市」,當指長安城的「西市」。東、西二市均屬封閉式建築,四周為夯築土牆,每面各開兩門,即東、西市四周圍牆共有八個市門。每市門皆有門吏管理,早晚隨街鼓聲而定時啟閉。當賣炭翁駕車趕抵長安城「西市」,市門尚未開啟,人、牛飢疲不堪,就等在「市南門外泥中歇」。
韓愈《順宗實錄》記載宦官集團經常派爪牙幾百人於市中左右望,白取其物,名為「白望」。不攜帶任何文書和憑證,看到所需之物,口稱「宮市」,便隨意付給極少之代價。並要貨主送貨物入宮中,每過一門,還要付錢給守門人,變相勒索「門戶錢」,及假稱要另雇人運載貨物至宮中,再剝一層「腳價錢」。升斗小民賣炭遭劫,不是來自同溫層的社會搶案,竟來自勤政愛民形象的皇家「宮市」,生靈塗炭,無語問蒼天。
(未完待續)
(作者:張珌芳)
(責任編輯:姜啟明)
(文章來源:新三才首發)